極端血腥的大逃殺模式,但關卡的設計卻是小孩子的遊戲。
文 | 王遲到
很多年沒見到一部韓劇能有如此大的熱度。
自9月17日上線以來,《魷魚遊戲》在全世界引發追劇狂潮。在Netflix全球榜中,《魷魚遊戲》已經連續一週衛冕收視冠軍。在日韓港臺等地區榜單裡,熱度與討論度也都保持在第一位。
兩週時間內,豆瓣近20萬人標記看過;微博#魷魚遊戲#衍生出十多個相關熱搜;知乎搜尋榜保持熱度第一;抖音#魷魚遊戲#標籤相關視訊40億次播放。
社交平臺甚至已經興起劇中的“椪(pèng)糖遊戲”同款挑戰,即用一根針把糖餅中的雨傘、星星等圖案完整摳出。
所以,《魷魚遊戲》怎麼就火了呢?
大逃殺
在這裡,一條人命值一億韓元(約54.5萬元)。
456參賽者需要完成六場遊戲,每淘汰一人,獎金池就增加一億。最終的勝利者可以帶著455億韓元(約2.47億人民幣)安全離開。而淘汰者的下場,就是死。
極端血腥的大逃殺模式,但關卡的設計卻是小孩子的遊戲:
一二三木頭人,誰動就會被亂槍掃射;拔河,失敗的整組人馬都會自由落體腦漿四濺;打彈珠,兩兩對決,親手送好兄弟好姐妹下地獄。還有手殘出局的椪糖遊戲、純看運氣的玻璃棧道,玩的就是一個心跳。
這部劇的佈景設計也富於童趣。藍天白雲、高飽和度的卡通色,像遊樂園一樣。屠宰場裡裝飾著彩虹滑滑梯,裝運屍體的棺材上繫著粉紅色絲帶,童真與血腥衝撞出強烈的反差。
這是《魷魚遊戲》能夠破圈的原因,足夠簡單,更能產生沉浸式體驗。
以往的大逃殺型別作品,都是變著花樣增加遊戲難度與創意死法,容易被貼上“燒腦”標籤。比如日本經典漫畫作品《賭博默示錄》(國產電影《動物世界》也是根據該作品改編),高階玩家需要精通博弈論,懂得控制贏的機率。
好萊塢《飢餓遊戲》雖然被嘲諷是“大逃殺版暮光之城”,但戀愛之外,女主至少也是個狩獵能手。再比如今年年初同樣由Netflix出品的日劇《彌留之國的愛麗絲》,同時考驗智力、體力、耐力,遊戲之外還要有生存技能。
這些作品給人的統一感覺就是,自己如果進入設定裡的世界,應該活不過第一關。而《魷魚遊戲》則反其道而行,用最暴力的方式玩最簡單的遊戲。雖然勝利的概率僅1/456,但卻能造成一種“也許我也能行”的錯覺。
想在這裡存活,體力智力等硬體條件的作用十分有限,一週七天健身房的人進了拔河中的弱組照樣無力迴天;八面玲瓏的人精,玩椪糖遊戲稍微手抖也分分鐘喪命。
最殘酷的就是走玻璃棧道,完全依賴運氣。前面的方塊是安全通路還是致命陷阱,只有站上去了才知道。每個人的結局在最初挑選出場順序的時候就已經決定,通往終點線的每一步上都有犧牲者。
因為沒有技術門檻,隨機性大,而人又容易傾向於認為自己會成為那個頭頂光環的主角。於是就像賭博一樣,小小的希望給人以無限的致命誘惑。
他人即地獄
儘管很難令人相信,但這場遊戲的選手確實都是自願報名的。
因為這些都是窮途末路之人,要麼是有追命仇家,要麼是揹負著根本無力償還的鉅額債務。男主角成奇勳就因為喜歡賭馬搞得家破人亡,連老母親的養老金都給輸沒了。“要錢沒有,爛命一條”是他們的共同寫照。
引誘是一步步進行的,“拍畫片”就是誘餌。贏了可以拿錢,輸了就挨一耳光,所有會來參加遊戲的都是沒能抵擋住誘惑的人。只要能賺錢,打幾個耳朵又有什麼呢?這些人用行動證明了自己願意放棄身體與尊嚴換取金錢報酬。魷魚遊戲,不過是下更大的賭注,換取更大的回報。
其實在第一關“一二三木頭人”之後,遊戲曾有過暫停。因為根據自願原則,只要超半數人不想繼續就可以停止遊戲。但很快,絕大多數的人又都選擇了回來。因為他們發現,跟殘酷的遊戲相比,也許現實世界更接近地獄的模樣。
在這場零和博弈裡,只有455億和死亡兩種結局。讓自己活命的唯一方式,就是讓其他人先死。不管是通過遊戲淘汰,還是其他方式。
於是賽程進行到後半段,最大的威脅已經不是遊戲本身,而是除自己以外的其他選手。遊戲淘汰隨機不可控,但自相殘殺卻可以讓其他人先被淘汰。熄燈之後,身強力壯者率先開始“清除”老弱病殘者,但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,最後所有人都殺紅了眼,互相進行無差別攻擊。
“你知道昨晚在我前面的男人是怎麼死的嗎?他被身邊以為是朋友的人擰斷了脖子。”
此前像《大逃殺》《飢餓遊戲》《移動迷宮》《彌留之國的愛麗絲》等作品,主角都是被迫進入遊戲,故事進行到後半段主要矛盾往往會發生轉移,從自保升級為對抗更上一層的組織者與管理者,角色依然有叛逆和熱血。
而《魷魚遊戲》裡卻只有底層可憐人的彼此傷害。明知道自己在被剝削卻心甘情願接受,在看似“自願”的圈套裡瘋狂內卷。他們甚至連向上對抗的鬥爭意識都沒有,一邊憤恨自己被強權碾壓,一邊又通過碾壓更弱小者獲得廉價的成就感。
選手們每天望著頭頂懸掛的錢罐子,堅定相信只要打敗身邊所有的競爭者就能贏得這筆財富。但,是誰規定了一個人只值一億韓元?是誰來決定遊戲的規則?有錢就能把生命當成消費品嗎?這些問題沒有人提。
分裂的世界
說到底,《魷魚遊戲》的核心仍然是韓劇一貫的主旋律:抨擊財閥,反思貧富差距。
組織者曾宣稱,公平是遊戲的崇高宗旨,在這裡,人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機會。但很顯然,這種“平等”是虛假的。選手之間的存活概率或許還相對平均,但他們與組織者、觀眾之間,卻是絕對的不公平。
選手的所言所行都被嚴格監控,作息時間也有明確管理。為了煽動選手之間的矛盾,組織者甚至會故意減少食物配給,讓他們彼此殺戮。
走玻璃棧道那關,其中一名選手之前是玻璃廠的工人,能通過色澤分辨鋼化玻璃與普通玻璃的區別。發現情況後,組織者把燈關了。這種威權干預下的強制“平等”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。
而對於以血腥為樂的觀眾來說,“平等”只是為了保證遊戲體驗。他們像賭馬一樣,可以輕而易舉地在某個選手身上押注百萬美金,只因為喜歡“69”這個數字。
這些“貴賓”,來自世界各地。在現實世界裡,他們是位高權重的“上流階層”;而在這裡,藉助面具的遮擋,卻可以肆意發洩畸形的慾望。提供直播的觀看室富麗堂皇,要仔細看才會發現,屋內的靠枕、腳墊、桌椅,以及各種裝飾品,居然都是全身裸露、被畫上動物斑紋的人。
遊戲本身的平等其實也是偽命題。
起初,參賽者還擔心會不會出現如跳橡皮筋之類的女生向遊戲,但結果發現,裡面沒有一個遊戲是女生向的。參賽者裡的女性選手佔比極小,能留到最後環節的女人,是一個朝鮮偷渡者。劇中有句關鍵臺詞:“這些遊戲都是老頭子們小時候玩的”。
通過後續情節可知,遊戲的設計者確實是一名年長男性,也就是001號。因為身患腦瘤命不久矣所以自己也加入了比賽。他已經提前知道下一關的遊戲是什麼,也能通過調整遊戲規則來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。最後的“槍斃淘汰”只是一場表演,他的存在就是對“雙標”的最佳解釋。
而就是這樣一個角色,卻在臨死之前以悲天憫人的姿態對那些被世界忽視的人表達同情。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,像個上帝一樣從摩天大樓的頂層俯瞰底層的世界:“沒有人會在意街邊那個即將被凍死的流浪漢。”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,如果不參加他的遊戲,這些人也就是默默無聞地死去而已,是他的“慷慨”給了這些人一個翻身機會。哪怕遊戲的初衷是滿足富人的獵奇。
之前,不少企業將996稱為福報,宣傳為年輕人奮鬥的“應有態度”。在各大廠宣佈取消996、007制度的時候,也有不少聲音站出來反對。明面上看,加班意味著更豐厚的收入,員工確實是“自願加班”,但這背後卻是被資本裹挾的無可奈何,是一種威逼利誘下的“偽自願”。
一些企業所謂的“激勵計劃”、“晉升捷徑”,實質目的是想在不增加聘用人數的前提下,將現有員工利用率最大化。日前,人社部、最高法已經明確定性“996制”違反《勞動法》,是對員工合法權益的侵害。《魷魚遊戲》看似誇張,卻是對現實的極端展現。
劇中更諷刺的設計是,魷魚遊戲暗中舉辦了幾十年,最新的管理者竟然就是往屆的優勝者。從被剝削者轉換身份為剝削者,也非常符合現實中的職場狀況。這背後定然還有另一個故事,似乎是為第二季埋下了伏筆。
不過,《魷魚遊戲》的導演黃東赫(代表作品《熔爐》《奇怪的她》)此前表示暫時還沒有第二季的拍攝計劃。他表示一個人負責導演、編劇、製作,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感到過分疲倦,“拍第一季的時候掉了六顆牙,壓力非常大”。但因為觀眾的喜愛,加上Netflix會給出難以拒絕的條件,他不排除會把未完待續的結尾拍成下一部電影作品。
對於這個虛構世界的創作者來說,或許也同樣身陷“魷魚遊戲”難以脫身吧。
| END |
# 往期專訪 #
VISTA
點個“在看”再走吧~